军 训
田东江
前几天到母校参加一个活动,一进门就看到不少身穿迷彩服的学生。路过操场,更看到一个个迷彩服方阵。不用说,新生的军训又开始了。
军训,军事训练的简称。如今是学生接受国防教育的基本形式。有研究指出,《周礼·保氏》中的“养国子以道,乃教之六艺”,是我们文献中关于军训的最早记载。六艺,即要求学生掌握的六种基本才能:礼、乐、射、御、书、数。其中的射、御,即射箭、驾车,属于军事技能。射箭无需多言,春秋那会儿打仗,马拉的战车是一个兵种。《诗·郑风·大叔于田》有“叔善射忌,又良御忌”,程俊英诸先生认为,青年猎人勇武好胜的鲜明性格,通过射箭、驾车等动作的描写得以衬托。训练射、御这两方面的技能,便与军训无异了。
不要小看这两项技能,东汉经学家郑众说,射、御都有相应的技术标准,相当之高,各有五项:射箭,要做到白矢、参连、剡注、襄尺和井仪;驾车,要做到鸣和鸾、逐水曲、过君表、舞交衢与逐禽左。唐朝贾公彦阐释得比较具体。比如射箭,只有襄尺强调的是礼仪,“臣与君射,不与君并立,襄(让)君一尺而退”,除此之外,每一项强调的都是技术。白矢,是要“矢在侯而贯侯过其镞白”,侯,射布。这是说箭要射穿透箭靶,靶子后面能见到箭镞,讲的是射的力度。参连,“前放一矢,后三矢连续而去也”,所谓连珠箭,讲的是射的速度。剡注,“谓羽头高镞低而去,剡剡然”,讲的是矢行之疾,力度与速度兼而有之。井仪,“四矢贯侯如井之仪容也”,射出去的四箭能够呈井字形分布,讲的是射的准度。驾车那五种技术,贾公彦也有相应的“疏曰”,如逐水曲,“谓御车逐水势之屈曲而不坠水也”,在弯曲的河岸边疾驰但是不掉进水里,等等。
“三千徒众立,七十二贤人。”众所周知说的是孔子的学生。七十二贤人是如何认定的呢?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说了:“身通六艺者。”掌握了上门那六项技能。孔子本身也曾“射于矍相之圃”,至于“观者如堵墙”。《国语·晋语九》载,晋卿智宣子“将以瑶为后”,智果不同意,他说“瑶之贤于人者五,其不逮者一也”,五者之一,也是“射御足力则贤”,特别提到瑶之射、御都没得说,可惜欠缺的那项很要命:不仁。那么,“若果立瑶也,智宗必灭”。后来的三家分晋,印证了智果所言,此是另话。
《礼记·射义》云:“古者天子以射选诸侯、卿、大夫、士。射者,男子之事也。”而“天子之大射谓之射侯,射侯者,射为诸侯也。射中则得为诸侯,射不中则不得为诸侯”。善射的重要性何其凸显?善御的结局没这么美妙,却也并非只能做个寻常车夫。《汉书·卫青霍去病传》附有荀彘的简介,说他“以御见,侍中,用校尉数从大将军”。颜师古注前面五个字曰:“以善御得见,因为侍中也。御谓御车也。”就是说,荀彘因为有善御的本领,能当上侍中,“得入禁中”,侍从皇帝左右。《三字经》云:“礼乐射,御书数。古六艺,今不具。”意味着宋人编纂这部童蒙教材之时,六艺便已经不被提倡,或者没有人能同时具备了。世易时移,想来至少不具了“御”吧。驱动战车属于春秋战国时的流行战法,宋朝时早就退出了历史舞台,以水泊梁山为例,兵种已然演变成了马步水三军。
史上最严格的军训教官,或推孙武,严格到了不服从则开杀戒的地步。我最早接触这故事是读初二,“评法批儒”之时,孙武作为法家代表人物而受到推崇之故。后来看到,《史记·孙武列传》开篇说的就是这个故事:孙武“以兵法见于吴王阖庐”,阖庐说这些他都看过了,“可以小试勒兵乎?”能。训练妇女呢?能。于是阖庐“出宫中美女,得百八十人”,孙武把她们“分为二队,以王之宠姬二人各为队长,皆令持戟”,然后讲解训练动作。美女们听得明白,但实操起来当成儿戏,一味“大笑”“复大笑”,不按指令行事。“约束不明,申令不熟,将之罪也;既已明而不如法者,吏士之罪也。”言罢,孙武“乃欲斩左右队长”。在台上观看的阖闾“见且斩爱姬,大骇”,求情到了“寡人非此二姬,食不甘味,愿勿斩也”的程度,孙武也不为所动:“臣既已受命为将,将在军,君命有所不受。”然后真的“斩队长二人以徇”。必须看到,此举也立刻收到了杀鸡儆猴之效。再训起来,“妇人左右前后跪起皆中规矩绳墨,无敢出声”。
《孟子·公孙丑上》云:“仁者如射:射者正己而后发,发而不中,不怨胜己者,反求诸己而已矣。”在孟子眼里,有仁德的人形同射手,射手要先端正自己的姿势然后放箭,如果没有射中,不是怪比自己射得好的人,而是反过来查找自己身上的原因。由寻常之射,孟子悟出了修养之道。当代军训不知起自何时,1978年我读技工学校的时候就经历了第一次军训,像孙武当年那样,队列、步伐为主,“前,则视心;左,视左手;右,视右手;后,即视背”。射,则演变了射击,此外还有投弹。读大学的时候军训,投弹这项消失了,大约像御一样,没有了存在价值吧。